那年夏天，摇滚布道者彭磊没有去工艺厂画尿盆
摇滚永远不死。
|作者:隋唐
播出5期后，乐队综艺《乐队的夏天》终于彻底出圈。43岁的彭磊和他的新裤子乐队用一首改编版《花火》在网络平台炸出了一个巨大的烟花，霎时间花团锦簇。
一向严格的知名音乐博主耳帝，对彭磊那口重鼻音、大舌头的唱腔赞不绝口：
“我听这首歌的表情就跟台下的子健一模一样，热泪纵横！彭磊的演唱是反规格、反声乐的朋克式演唱，然而却极具生命力，这是一个43岁的男人原来从不曾消失的还能在一瞬间所爆发出的生命力，真是太令人感动了。”
“在间奏的部分，我似乎看到了烟花、时代、辉煌、梦想、失落、城市幻景与破碎的理想从一台喷射机里面喷洒出来，漫天的碰撞与燃烧形成了爆裂的花火，令人浑身战栗！”
受尽冷眼的中国摇滚，上次受人关注还是崔健在工体声嘶力竭地喊出那句“我曾经问个不休，你何时跟我走”。
那时候的彭磊正在纠结做一个长发飘飘的摇滚青年，还是去工艺美术厂画尿盆。
随着这几天《乐队的夏天》热播，与赵薇、黄晓明一样毕业于北电96级的彭磊，终于迎来了主流意义上的“出名”。
这位摇滚老炮儿、灵魂画手、艺术布道者、非著名导演、著名反陈奕迅人士，跟一直被诟病“出道即巅峰”的中国摇滚一起，看到了从地下刺破土壤的曙光。
差点去画尿盆的彭磊
1977年5月，邓小平关于“尊重知识，尊重人才”的讲话在国内迅速传开，引起了巨大反响。改革开放的到来，打开了国人的思想和视野。
那时候彭磊出生在一个漫画家与工人相结合的家庭，家庭氛围既自由又严肃。
彭磊的手指长，是在街坊之间出了名的。街坊们说他应该去学钢琴，但当时彭磊一家四口人挤在一个9平米的屋子里，无论是经济还是住宿条件都不允许他学钢琴。
上世纪80年代末，内地开始慢慢解禁那些靡靡之音，被集体主义浇灌的年轻人一下子如脱缰的野马，开始释放自己的个性。
初中毕业后，彭磊来到了北京工艺美术学校上学，这是一所中专，专门为工艺厂培养人才。顺利的话，彭磊毕业后会成为一名光荣的工人，专门往暖壶上喷“喜”字，或往尿盆上画金鱼。
说来也奇怪，就是这么一个美术中专院校，没出啥正儿八经的画家，日后却撑起了中国摇滚乐的半壁江山。
除了彭磊，唐朝乐队的主唱丁武、清醒乐队的沈黎晖、龙宽九段的主唱田鹏、二手玫瑰的吉他手姚澜……都是从这所学校毕业。
因为聚集了这样一批人，彭磊自然耳濡目染，后来他认识了刘葆和尚笑，开始玩重金属摇滚，也就是常人印象里最吵闹的摇滚流派。
在他们那批人中，对彭磊影响最大的是师兄沈黎晖，他是日后草莓音乐节主办方摩登天空的老板。
“沈黎晖是我们教导主任口中，我们这个学校最好的学生，因为他特别有钱。虽然上学的时候是玩儿乐队的‘坏孩子’，但毕业以后商业上特别成功——他（当时）是做印刷的。所以教导主任总是说，你们不要玩儿乐队了，还是干点儿正经事。”
不过这个教导主任口中最好的孩子，用了5年时间开印刷公司，目的只是为乐队出唱片筹集资金。
1994年，“魔岩三杰”——窦唯、何勇、张楚——在香港红磡开启了那场代表了中国摇滚巅峰时刻的演唱会，当何勇喊出那句“香港的姑娘们，你们漂亮吗？”时，整个亚洲都在闪着星光。
左起张楚、何勇、窦唯
彼时，审时度势的沈黎晖拉人攒了一张名为《摇滚94》的磁带，并把开印刷厂的家当全投了进去，还借了外债。
好在这盘磁带最后卖了15万张，在摇滚圈一炮成名。1996年，成功过一次的沈黎晖又想攒一张《摇滚96》，于是他找到了彭磊。当然中间的过程也很“摇滚”。
此时的彭磊已经决定不去工艺厂画尿盆了。1996年正好是他中专毕业考入北京电影学院动画专业的时候。
毕业时，彭磊与当时的伙伴合计着在隔壁经贸大学做一场演出，地点选在了一个平时大学生跳舞的礼堂。
“经贸大学有一个礼堂，是大学生晚上跳舞的地方，我们就去那里演出。但到了晚上有人想要跳舞，不想看我们演出，后来想跳舞的和想看演出的两拨人就打起来了。这是特别糟糕的一个经历，但那天晚上沈黎晖也来了，他看了演出，决定签我们。所以也挺有意思的。”
其实还没签约的时候，彭磊的乐队就已经成立了，名叫“金属车间的形体师傅”。这个名字是乐队成员庞宽从包豪斯学院画册里看来的，听起来调就起得高。
等到1997年签约摩登天空的时候，沈黎晖说：“你们这个名字得改，改一个容易宣传的名字。“彭磊和乐队成员想了几个，定下了“新裤子”这个名字。
“我们只是觉得要做一个新的、和传统的中国摇滚乐不同的东西出来。”
不在树村，胜似树村
2000年前后，北京大部分摇滚青年聚集在一个叫树村的地方。舌头、木马、痛仰、杭盖等乐队都是从这里走出。
那个时候，一支乐队在酒吧演出一晚能赚个百八十块，有时候才五十块，平摊到每个成员，基本就比来回交通费多一点。
在树村，摇滚青年们成了农民们眼里的一景。他们没见过这样的人：有的剃着光头，有的留着长发，有的文着身，有的嘴唇上扎着铁环......
大夏天的，把自己关在屋子里，敲锣打鼓；常常十几个人一起吃大锅饭，放眼望去，只有一个菜：炒土豆片，用的盐还是跟小卖店赊的。
彭磊和新裤子乐队没有挤树村，因为他们几个都是北京孩子，不用北漂。不过当时新裤子的生活也没比树村强多少。彭磊在回忆时说道：
“摩登天空原来是在一个地下室里，地下室特别破，里边特别潮，如果楼上拉屎的话会漏到地下室里来。”
“那会儿沈黎晖说彩铃特别值钱，让我们写一首手机上能用的彩铃，说那样咱们就发了。但我们根本写不出来。”
当时，中国摇滚最大的特点就是穷。不过穷是穷了点，但他们有信仰——摇滚。这是一个特别纯粹而直接的信仰，无论多穷，这个信仰都会支撑着他们走下去。
在那个物质匮乏、资讯闭塞的时代，早期乐手都是扒带子，靠翻录的劣质磁带硬学。天赋高的，强如“唐朝”老五，到北京后每天练琴10个小时，5年下来把自己练成一代吉他大神；窦唯，鼓是自学的；张楚，也是天生奇才。
窦唯
而没那么幸运的人，出于对西方乐队技术的盲目崇拜，练叉劈了，始终弹不出有质感的音色。甚至有一个吉他手，认为玩重金属摇滚必须有力气，天天在家做俯卧撑。
时间来到2006年，这时候的新裤子正经历着成员的变动。因为原来的鼓手出国刷盘子去了，所以新裤子只能找来一台鼓机凑合，没想到歪打正着。
那一年，新裤子的专辑《龙虎人丹》正式发出。封面上，乐队三人穿着80年代的衣服，站在古旧的大栅栏古街上，一派复古气息。而“龙虎人丹” 也是一味古老的药。这张专辑掀起了一场国货怀旧风潮，大家开始在互联网上怀念那些80年代用过的东西：海鸥相机、回力胶鞋、永久自行车……
更重要的是，这张专辑在摇滚圈里引发轰动。所有人都在说这张专辑中带有浓重的“电子乐”痕迹，是“新浪潮”，是“摇滚布道者”。其实那是因为新裤子用的鼓机，只能在演奏前编好鼓点。
不管怎么说，新裤子当时在圈内已经树立了自己的地位，但这似乎并没有什么用。沈黎晖听了专辑后说：“这什么破玩意儿啊，没有一首歌能当彩铃的。”
玩过乐队的沈黎晖是懂音乐的，但此时他的评价却像极了彭磊鄙视的铜臭商人。
“我不要一直活在地下里。”
其实彭磊曾在80、90后的童年留下过足迹。当时每天下午在央视看到的动画片《可可可心一家人》，美术设计就是彭磊。
不过作为摇滚歌手的话，彭磊跟其他中国摇滚乐手差不多，一直活跃在“地下”。
业内公认，1994年“魔岩三杰”香港红磡演唱会是中国摇滚的巅峰，而巅峰就意味着此后开始走下坡路。从那之后，中国摇滚逐渐扎根土壤，一扎扎进了“地底”，直到现在。
其实彭磊是渴望成名的，原因也简单，出名了才能挣钱。这个愿望，他在乐队传唱度最高的一首歌里唱了出来：“我不要在失败孤独中死去，我不要一直活在地下里。”
新裤子乐队
不过这并没有什么用，他们还是一直没有做到主流意义上的“成名”，而这也是所有中国摇滚乐手一直面临的问题。
其实很多人不知道，那场著名的“魔岩三杰”香港红磡演唱会虽然热闹，但背后是巨大的商业失败。
那场演唱会之所以如此热闹，都是投入了巨大资源换来的。录制唱片、组织演出、对外宣传，魔岩公司都是下了血本的。
但即便如此，摇滚乐专辑的销量也摸不到流行、通俗音乐的边。
1993年，尹相杰和于文华的那张《纤夫的爱》，3年卖了1000万张，俩人还上了春晚。而在魔岩三杰时期发布的专辑中，卖得最好的窦唯《黑梦》首批也才卖了12万张。再加上盗版横行，魔岩公司没法盈利，很快就被拖垮了。
巅峰况且如此，剩下的就更别说了。
几十年来，中国摇滚乐离主流舞台越来越远，影响力也越来越小。他们常年混迹于各大音乐节、Livehouse、独立音乐圈，他们一直在等待一个破土而出，向阳而生的机会。
不过可笑的是，最爱他们的粉丝却不是这么想的。
“小众”一直是粉丝们的追求，网上时不时就会有人跳出来说“心爱的东西火了我就不喜欢了”。可悲的是，这些“小众青年”所“热爱”的歌手却想出名，因为只有出了名才能有钱，有了钱才能制作更好的音乐。就像二手玫瑰乐队的那首歌——《允许一部分艺术家先富起来》。
这就像个黑色幽默。细细想来，其实这些粉丝喜欢的并不是歌手，也不是摇滚，而仅仅是“小众”这个标签罢了。他们需要这个标签为自己加持，好让自己在朋友面前成为一个“品味独特”的人。
呸。
关于成名，摇滚真的做好准备了吗
截至发稿，微博上#新裤子改编花火#的话题已经有7820.6万的阅读量，而话题#乐队的夏天#更是有15.9亿的阅读量。
从数据上来看，中国摇滚迎来了自己的“第二春”。但中国摇滚真的做好准备站在聚光灯下了吗？
众所周知，摇滚乐手几乎都是耿直的，耿直到让人头疼，彭磊也不例外。在上周末播出的第五期《乐队的夏天》中，彭磊把在场的乐评人怼了个痛快。
“在下面坐着的乐评人，其实好多都是我过往的仇人，他们都特别讨厌我。原来他们都在我的朋友圈里，现在全都删了。”
而在现场评价新裤子的丁太升，是被彭磊“第一个拉黑的”。这位乐评人顶着他公布“拉黑自己”的事实，就事论事地把彭磊和新裤子的音乐夸赞了一番。但彭磊的回应是：“你说话太假了。”
其实这不是彭磊说过最狠的话，也不是他捅过最大的篓子。2011年，彭磊电影处女作《乐队》上映时，搜狐音乐对他进行过一次采访，其中的两句话，最近被微博上的女权主义者们单独拎了出来。
当时采访者问彭磊：“前两天有个女生朋友说，中国摇滚是靠姑娘撑起来的，你怎么看待这样的观点？”
很显然，提问者说的“姑娘撑起来”，并不是说中国摇滚有很多优秀的女乐手女乐队，而是暗示了“姑娘”在用别的方式“支撑”中国摇滚。
彭磊的回答很直接：“我觉得其实不是，喜欢摇滚乐的女孩并不是太多，主要还是男的。女孩她不可能永远喜欢这种东西，而只是一时的，年轻时这几年喜欢一下就过去了。如果女的一直喜欢这个东西，那她就有问题了，反正我觉得是这样。”
这让微博上的女权主义者们破口大骂。其实结合前面我们所说的中国摇滚的境遇，你不难理解彭磊所说的“有问题”，并不是说“女孩子有问题”或“女孩玩不好摇滚乐”，而是这条路太艰难了，你是会“遇到问题”的，除非你是个富二代，否则真的很难坚持。别忘了，新裤子乐队的贝斯手赵梦就是个女的。
人怕出名猪怕壮，随着离聚光灯越来越近，彭磊这种耿直的性格让人很容易就能翻出他的旧账。而这个问题放大到中国摇滚圈也同样适用，尤其是摇滚圈里的某些“地下文化”就足够让人替摇滚捏一把汗......看新裤子的巡演制度你就知道。
很明显，新裤子团队和很多摇滚业内人士，已经知道了问题的严重性。
想出名，想挣钱，就必须要“去其糟粕”，要不然摇滚就是下一个“嘻哈”。在风暴还没有来临之前，承认之前的错误，肃清现在的摇滚圈是所有摇滚乐手的共同责任。
好在摇滚的内核还是积极向上。所以当一个真正成名的机会摆在面前，齐心协力将中国摇滚推向真正的巅峰，是这个夏天所有热爱中国摇滚的人士共同的任务。
摇滚永远永远不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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